
部分文化名人在“勝利大營救”后的合影。

東滘口“勝利大營救”事跡展通過大量照片、文獻與文化名人的回憶史料,重現當年壯舉。

江門原創話劇《開往東滘口的船票》再現了一段關于生死逃亡、文化傳承與人性光輝的歷史故事。

東滘漁村現貌。

中國畫作品《香港大營救》。

陳京元展示父親陳秋帆的照片。
在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周年紀念日前夕,一段被茅盾譽為“抗戰以來最偉大的搶救工作”的歷史,通過一場展覽再度浮現于公眾視野。8月29日,“烽火文瀾——中國文化名人大營救專題展”在中國僑都華僑華人博物館開幕,以大量珍貴文物和史料,完整再現了那段驚心動魄的文明守護之路。
時間撥回1941年12月25日,香港總督楊慕琦簽署投降書,日軍隨即貼出布告,勒令知名文化人限期“報到”,否則“格殺勿論”。危急關頭,中共中央從重慶連發急電,指令八路軍駐香港辦事處與東江游擊隊“不惜任何代價,搶救文化火種”。一場關乎中華文脈存續的大營救,悄然啟動。
在這場跨越粵港澳、總行程近2萬里的秘密行動中,江門——這座瀕海僑鄉,因其獨特的地理位置、深厚的僑鄉網絡和廣泛的群眾支持,成為轉移路上最可靠的“生命通道”。漁民搖櫓引渡、僑商籌款濟急、百姓冒險掩護……平凡人的勇氣匯聚成歷史洪流,成功護送夏衍、蔡楚生、梁漱溟等大批文化名人脫離險境,真切展現了全民族抗戰史上的“江門擔當”。
文/圖 江門日報記者 黎禹君 通訊員 路松
絕境選點:
江門何以成為“生命通道”
在中國僑都華僑華人博物館,“烽火文瀾——中國文化名人大營救專題展”通過豐富翔實的展陳、珍貴的文物,系統還原了那段驚心動魄的歷史。
“江門之所以成為專題展的舉辦地之一,是因為這座城市在當年大營救中扮演了極為關鍵的角色。”廣東省政協文史館副主任陳宣中表示,本次展覽深度融合文史研究新成果,首次完整披露包括西線在內的多條營救路線,尤其是香港、澳門至臺山東滘口、廣州灣(今湛江)等關鍵節點,極大補充了以往敘事中的模糊環節。
東滘口——這座位于臺山都斛的小港口,為何成為粵西海上交通線的核心登陸點?臺山市博物館館員馮浩然道出其中的關鍵:“東滘口距離香港不足80海里、距澳門僅48海里。20世紀40年代,由于日軍 侵華,廣州、新會等地相繼淪陷,而臺山地區尚算安全,故只能開設都斛到澳門的航線,保持航運。”
地理優勢方面,該線路是不足80海里的“隱蔽缺口”。江門地處珠江口西岸,北接西江、南臨伶仃洋,與香港、澳門形成“三角犄角”之勢。東滘口憑借天然灘涂與潮汐規律,成為日軍嚴控主航道外的“隱蔽缺口”:退潮時船只藏于灘涂,漲潮時借水流迅速離岸。自1938年廣州淪陷后,日軍重點布防主航線,粵西支線防御薄弱,而江門 民間長期依托僑匯發展起近千艘漁船與商船,平日用于漁業與僑批運輸,戰時則悄然轉為救援的“秘密載體”。
僑鄉網絡方面,僑胞跨洋織就“保護網”。作為中國第一僑鄉,江門擁有超百萬海外僑胞,形成覆蓋港澳、東南亞的僑商與宗族體系。這一網絡在抗戰時期迅速轉化為營救資源:臺山籍美國歸僑陳孔圖經營的香港大中華酒店,成為文化名人秘密中轉站;斗山陳氏、開平司徒氏等宗族在多地設立的“僑批局”,不僅提供資金,更利用其網絡與資源承擔情報傳遞與船只協調功能。
戰略中樞方面,江門是承東啟西的轉運樞紐。根據中共中央南方局指示,廖承志、張文彬等人在香港緊急部署,制定陸路、水路兩套轉移方案。其中水路西線(從香港經澳門至臺山、江門或湛江,再轉入廣西)成為關鍵路徑。江門憑借發達的水陸網絡,承擔起連接澳門與內地大后方的“轉運中樞”職能。夏衍、司徒慧敏、金山、梁漱溟等大批文化名人,正是經此路線安全撤離。
可以說,江門以地理、人文與戰略的三重優勢,在烽火歲月中默默守護著中華文脈的星火,成為這場“最偉大的搶救”中不可替代的生命通道。
三線突圍:
“生命通道”上的江門智慧
在“烽火文瀾——中國文化名人大營救專題展”現場,一幅由廣東省政協與廣東省地圖院聯合制作的“中國文化名人大營救路線圖”首次系統公開。這張地圖完整勾勒出東、中、西三線及多條輔助路徑,清晰標注從香港、澳門經臺山東滘口至廣州灣(今湛江)等關鍵節點的真實路線,填補了以往西線敘事的空白。
江門人所鋪就的,從來不是地圖上冰冷的線段,而是一條條由勇氣與智慧熔鑄的“生命之路”。
“澳門—都斛東滘口—開平”,這是一條水路為主的“快捷隱蔽線”。此路以水路為主,利用潮汐夜行。文化名人傍晚自澳門碼頭上船,趁潮北行,翌日黎明即抵臺山都斛東滘口灘涂。登陸后暫歇都斛鎮,次日繞行臺城,第3日抵三埠,第4日至開平,第5日傍晚即達肇慶。
這趟行程主要靠坐船,既能避開大片被日軍占領的區域,又能減少在日軍崗哨接受檢查的時間,是當時速度最快、也最隱蔽的撤離路線。夏衍、梁漱溟、范長江、司徒慧敏、蔡楚生、金山、王瑩、郁風、金仲華、沈譜等多位文化名人,就是通過這條路線成功脫險的。因此,江門需要提前做好與海上各方勢力的溝通協調工作,才能確保一路上的安全。
“澳門—石岐—江門市區”,這是一條借道淪陷區的“偽裝通行線”。此路由澳門關閘登陸,經公路至石岐,轉小船入江門,宿于江門大酒店。次日換船至北街,再陸行抵白石,傍晚渡江至棠下歸僑招待所歇腳,第3日夜越鶴山直達肇慶。
這條路線要經過中山、江門等日軍控制的據點,必須準備好“良民證”“通行證”,還要接受數道關卡的搜身,風險最高,但也因為路上行人多、人員復雜,容易混在人群里通過。葉淺予、戴愛蓮、羅寄梅、盛舜、許遲、薩空了、華嘉、謝加因等20多人,就是靠這條路線脫離險境的。當時澳門正鬧糧荒,很多老百姓也沿著這條路回老家,客觀上給文化名人提供了“和老百姓一起走”的掩護。
“澳門—崖門—三埠”,這是一條服務國際友人的“特殊保障線”。該路夜間發船,經崖門轉入銀洲湖北上。首夜休于貓山麻風院(加拿大神父駐守,方便外語溝通),次日宿天亭村,再步行至石咀碼頭,轉輪渡赴三埠,終抵柳州。
這條路線有快艇護送,沿途戒備很嚴密,外國人士和國民黨高層人員多沿此進行轉移。波蘭裔記者愛潑斯坦偕同美、英、荷等國領事、記者及國民黨要員共80余人,正是沿這條“特殊保障線”輾轉至重慶。
或借潮汐夜航,或化裝穿隙,或武裝護航,只為在日軍嚴控之下拓出希望之路,3條路線策略迥異,卻同樣凝聚著僑鄉人民的膽識與智慧。
微光匯聚:
“生命通道”的守護者群像
“在黨中央及周恩來同志的指揮下,這場秘密大營救可以說是歷史的奇觀,體現了黨和部隊與愛國民主人士、文化界人士血肉相連的親密關系,對發展和鞏固抗日民族統一戰線起了重大作用,在國內外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。”這是當時組織營救工作的東江游擊隊領導曾生在回憶錄中的論斷。
在這場“最偉大的搶救工作”中,江門人以其特有的勇敢與智慧,成為這場救援行動中不可或缺的力量。他們之中,有深入虎穴的地下黨員,有傾囊相助的僑商賢達,更有無數默默無名的百姓。這次大營救,不是少數人的“英雄獨角戲”,而是無數普通人用勇氣與熱血織就的“安全網”。
作為營救行動的“主心骨”,江門籍地下黨員憑借經驗與勇氣,開辟路線、應對危機。八路軍駐香港辦事處“外事組”組長李少石緊急參與高層部署,統籌多方救援力量;陳秋帆(臺山籍)以家族酒店為掩護,機智周旋于敵特與海盜之間,護送大批文化人安全撤離;經驗豐富的保衛工作者李筱峰(臺山籍)隱于文化人隊伍,一路護送茅盾、鄒韜奮等穿越封鎖;黃日東(臺山籍)則在深山改建接待點,以“假地雷”智退日軍掃蕩,守護藏身之士。
依托僑鄉優勢與社會關系,江門籍僑商、民主人士成為營救行動的“后勤官”,以資金、物資與人脈破解轉移難題。愛國僑領陳孔圖(臺山籍)香港獨資創辦了大中華酒店,后被中共地下組織選作“文化名人大營救”西線行動的臨時指揮部和秘密匯聚點,成功協助宋慶齡、何香凝、柳亞子等大批文化精英從香港安全撤離;馮祝萬(鶴山籍)利用人脈籌取通行證、調撥緊缺藥品,為脫險者雪中送炭;陳滿(新會籍)冒險護送因高燒滯留澳門的愛潑斯坦,憑“運鹽船”與假證明闖關日軍檢查站,保全國際友人安危,為后續的安全轉移奠定了堅實基礎。
漁民、僑商、鄉鄰等普通江門人,以最樸素的家國情懷成為營救行動的“末梢力量”,書寫了普通人的非凡擔當。例如,開平婦女領袖方玉蓮,以雜貨店為地下聯絡站,掩護無數同志過往停留;交通員李健行(臺山都斛人)連夜引船接應,帶文化名人潛行蔗林、避敵巡邏;趙其休(新會三江人)調度快艇、安置外賓,親自徒步20里護送登船,默默完成一次又一次的“最后一程”。
他們沒有留下多少名字,卻共同照亮了一個時代。正是這些平凡的微光,匯聚成穿越烽火的文化星河。
文脈永續:
“文化守護”的江門答卷
江門在這場大營救中完成的,不僅是一次驚心動魄的“救人”行動,更是一場守護中華文明血脈的“文化捍衛戰”。安全撤離的文化名人,日后多數成為新中國文化事業的奠基者;而被成功護送的文稿、手稿和電影器材,也為中國現代文化史保存了珍貴的火種。
文化名家的“江門印記”——
安全經江門撤離的夏衍,在此次經歷中更加堅定了文化報國的信念。他后來支持拍攝了《祝福》《林家鋪子》等影史經典,并積極推動北京電影學院的籌建與中國高校電影學會的成立。
蔡楚生在臺山都斛短暫停留期間,被當地漁民冒險護送的場景深深觸動。這段經歷融入他其后的創作,電影《一江春水向東流》以家庭悲歡折射抗戰時期的民族苦難,1947年上映后引發廣泛共鳴,成為當時國產片的票房巔峰。
文脈傳承的“江門滋養”——
“在這次展覽展示的這場中國文化名人大營救中,有10位被營救的文化名人來自江門,他們分別是黃新波、李少石、司徒美堂、胡蝶、戴愛蓮、黎民偉、劉思慕、司徒慧敏、盧敦與關文清。”江門市博物館副館長張一知介紹。
除了上述文化名家,更多文化人士將“江門記憶”融入后續事業,為中國文化發展注入持久活力。例如,戴愛蓮通過這次轉移深入中國鄉土,其后在采風與創作中充分融合本土元素,開創中國現代舞“民族化”的道路。司徒慧敏則成功將一套電影錄音設備護送至后方,并用于長春電影制片廠錄音車間的建設,為新中國電影工業早期發展打下基礎。
紅色記憶的當代傳承——
為展現我市紅色基因,臺山市2023年打造“勝利大營救”主題展覽。走進位于東滘口的“勝利大營救”事跡展,這里通過大量照片、文獻與文化名人的回憶,重現當年壯舉。市民游客紛紛走進其中,重溫紅色歷史,感悟紅色精神,傳承紅色基因。
活化利用。2022年以來,都斛鎮以東滘漁村為抓手,實施臺山都斛“勝利大營救”粵西海上交通線及東滘口登陸舊址保護修復與活化利用項目,復原登陸碼頭、修建觀景瞭望塔、布展東滘口“勝利大營救”事跡展等,深度挖掘紅色文化資源,全面提升東滘漁村品質風貌和價值。
活動助力。記者梳理發現,近年來,弘揚和傳承“勝利大營救”精神活動在臺山并不少見,除了臺山東滘口紀念地“大營救勝利80周年”主題活動、“潮涌東滘口 星火耀九州”中國文化名人大營救勝利80周年展外,還有南粵古驛道定向大賽(江門·臺山站)暨臺山都斛東滘口勝利大營救文化之旅活動等,推動了這段歷史走進公眾視野。
“越來越多的人通過展覽和活動,了解了東滘口在大營救中的光輝歷程。”都斛鎮黨委委員毛穎鳳說。
這場歷時近200天、成功撤離800余人的秘密大營救,無一傷亡、無一被捕,被茅盾譽為“抗戰以來最偉大的搶救工作”。80余載光陰流轉,伶仃洋的潮聲依舊,當年的漁船與燈火早已隱入歷史,但江門從未忘記那段烽火歲月——記憶被寫進書籍、刻進石碑、融進一代代人的講述中。
海風拂過東滘口,穿過展覽廳,也輕輕吹進每一個來訪者的心中。它訴說著一段由微光匯聚成星河的歷史:那是漁民搖櫓的臂膀、僑商募捐的善款、百姓無聲的掩護,是一個個普通人以非凡勇氣守護文明火種的宏大敘事。
如今,“勝利大營救”的故事仍在僑鄉傳頌。臺山東滘口舊址的修復、主題展覽的舉辦、紅色文化線路的開發,都在不斷喚醒這段記憶,讓更多人讀懂——平凡人挺身而出的擔當,才是民族最深厚的力量;而對文化與希望的守護,永遠不會被時代遺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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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勝利大營救”重要功臣陳秋帆之子陳京元:
“我的父親是 一位無名英雄”
談及80多年前那場跨越粵港澳、輾轉兩萬里、成功營救800多位文化名人和民主人士的秘密大行動,“勝利大營救”重要功臣陳秋帆之子陳京元語氣中充滿感慨與敬仰。
“父親作為一名黨的地下工作者,堅決執行黨的指示,協助大量文化人士安全轉移,為革命事業貢獻了重要力量。”陳京元說,“父親一生隱姓埋名、默默奉獻,是一位真正的無名英雄。感謝黨和政府一直沒有忘記這段歷史,讓他的事跡被更多人知曉。”
陳京元還特別提到,近年來,臺山市積極建設紅色教育基地,融合教育、旅游與體驗功能,有效推廣了本地紅色文化。他表達了自己多年來的心愿:“我一直希望在臺山為父親建立一座紀念館,可惜如今力不從心。”他寄語,希望以其父親陳秋帆為原型創作的小說能夠順利出版,以此告慰先人,延續這段珍貴的記憶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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